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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之诗 AIR

姬娇逸...大约 71 分钟番剧致郁

鸟之诗 AIR

注意

  • 悲伤情节:《鸟之诗》以其深情而悲伤的故事而闻名。它涉及一些令人难过和感人的情节,可能会引起观众的情绪波动。
  • 主题成熟:番剧探索了一些成熟的主题,包括生死、失去、命运和宿命等。这些主题可能需要一定的情感和心理准备来理解和接受。
  • 暴力和血腥场景:尽管《鸟之诗》并不是以暴力和血腥场景为主题,但在某些情节中可能会出现一些暴力或血腥的画面。这些画面可能对某些观众造成不适。
  • 精神疾病和死亡:番剧涉及一些与精神疾病和死亡相关的情节和主题。这些内容可能对一些观众造成情感上的压力或不适。
  • 请在观看《鸟之诗》之前自行考虑您的心理承受能力和个人喜好。如果您对上述内容没有特别的担忧或不适感,那么您可以放心观看,无需额外警告。

信息

海报

制作公司

Kyoto Animation

首播

2005-01-06 JP

集数

12集

单集片长

24分钟

IMDb

tt0940874

Score

Score PPFP:760

P Painting

Templar 圣堂

P Plot

Templar 圣堂

F Feelings

Asura 阿修罗

P Philosophy

Templar 圣堂

更多

点评

《Air》支线详解与隐藏的故事

部分内容引自 哔哩哔哩 取名真是麻烦

以下内容含有剧透成分,可能影响观赏作品兴趣,请酌情阅读

概要

作为游戏和动漫媒介的《Air》作品本身是一个祝福,以一种晦暗却执着的方式希求它的观众们在看完之后,不管环境如何残酷都能够勇敢坚定地去追求幸福。

佳乃线讲述的是放下过去的束缚,追求平凡的幸福,并对其持肯定态度。美凪线讲述的是勇敢面对注定将消失的美好事物,并对沉溺于虚幻进行了严厉批判。summer篇讲述了整个故事的开端,强化描写了传承的艰难与脆弱性,与后代们的自由选择形成对比,突出整个千年轮回的悲壮感。观铃线包含了许多视角变换,往人——乌鸦——岸边小孩的这个视角变换将观众拉入动画又排出,从而让观众获得了与主人公相似的体验,在回到现实时收获了勇气。


提示

  1. 本文将讨论一些相对比较少见的视角与观点,建议读者先看完一般向的关于《Air》的剧情解析,对剧情发展和主旨有较为清晰的理解后再来阅读本文。
  2. 本文将重点分析一些游戏里有但TV没有着重表现的细节,并讨论其中表达的主旨。为控制长度部分剧情会略写,而引用动画或游戏的原文将使用双引号括出。不得不说的是,《Air》是一部充满象征的作品,而象征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在分析象征并使其明晰过程中不可避免会破坏其多义性,所以以下的解读观点和视角也只是一家之言,欢迎批评与讨论。
  3. 本文的许多观点取自以下文章(特别是2、3,许多部分就是为这两篇文章作注解,也引用了许多原句),为了行文方便就不再重复引述。这些文章的观点或考证都比较独特且有价值,列在这里也算是为想更进一步理解《Air》故事的读者整理了一个目录。

本文将分为四个部分,分别详细解析探讨佳乃线、美凪线、summer篇、观铃/air篇。

大多数看完玩完《Air》的观众、玩家会把注意力投入到第一女主神尾观铃的主线上反复地品味,很少有观众会以同样的精力去解析相对不那么耀眼的支线,以致佳乃和美凪的角色厨非常少,更难以见到对这两条线的详细解析。本文前半部分先会分析这两条线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在整个《Air》故事中这两条支线又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在一些观众中甚至有这样一种观点:美凪线与主线的联系较为薄弱,仅以说不清道不明的羽毛和小满口中的“天空少女”相联系;佳乃线更是没什么联系,唯一关联的羽毛在结尾甚至消失了。两条支线似乎只是作为“被羽毛影响的人们”而被凑出来的两个关于母亲的故事。然而当我们以整体的角度去分析《Air》的故事结构就会发现并非如此,甚至会意识到这种疏远性是有意为之的。佳乃与美凪的支线乃是构成《Air》主线故事的两翼,剧情上代表着男主国崎往人不同道路、不同生活方式的可能性,在整体结构上又代表了故事不同的方向性。而根据这些可能性和方向性,我们将更深层地理解《Air》所隐藏的故事——从柳也到往人、从神奈到观铃,人偶师与翼人转生们奋斗千年以来,那些未被记载的数十代人用身体记忆与血脉传承所谱写的悲壮史诗。


佳乃线:放下向上的思绪,选择平凡幸福的道路

看上去活泼开朗的少女佳乃也有自己的心结:母亲体弱,在生下自己后不久就去世了,父亲也被诊所繁忙的业务所累垮。虽然双亲都已不在,但在姐姐如同母亲一般的照顾下,佳乃不觉得那么寂寞了,往人的到来更是给这对姐妹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然而,由于小时候佳乃对母亲的思念之情与神社羽毛内白穗无法实现的爱子之情共鸣,导致佳乃那一次的接触被白穗附身,显现出多重人格。而白穗也将佳乃视为自己的孩子八云,使其手腕上显现八云之痣。在经历一系列事情之后,佳乃觉得自己不受控制、伤害他人的行为对周围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善良的她决定以飞向天空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幸好往人及时赶到,用尽了自己的法术之力打通了生死两界的通道(用往人的话来说“差点因过度使用法力而消失,就像那根羽毛一样”),而佳乃在冥冥中感觉到了往人等人的呼唤而坚强地作出了决定:不随母亲和白穗之念一同离世,而是选择和圣、往人一同生活在平凡的幸福中。佳乃对过世的母亲表达了感谢,获得了母亲的祝福,就此化解了白穗的怨念。佳乃终于摆脱了羽毛的诅咒与束缚,而往人失去了法力,不再流浪,不再追逐天空中的少女,选择和佳乃一起在这个小镇上扎根生活。游戏的结尾是这样一幕:佳乃把手帕系在往人的手上,让一个气球代替她飞向天空。

往人:“就让那家伙,代替我们去天上吧。”

佳乃线里的关键词是“羽毛”、“丝带”和“魔法”。

佳乃一直有着向往天空的思绪,即对过世母亲的思念,而这份思念在小时候又引动了羽毛中白穗的思念使其附在佳乃身上。可以说,佳乃身上有着两重的束缚:一重是来自过往的、对母亲抱有的歉意,另一重则是来自更遥远年代的、历史的、与佳乃无关的白穗之念。

而某种程度上来说,往人也是相类似的存在。游戏里往人思考过寻找天空少女的意义,他仅仅是因为没有其他的生活方式,和“朝着母亲追求的世界”前进而已。我们归纳出往人身上也存在着这两重束缚:一重是对和母亲在一起的幸福的追思,一重是来源于血脉的、历史的、不自知的拯救翼人的使命。

于是,我们将“羽毛”提炼出一种向上的方向性:来自天空的束缚、对亡者的追念、对一种庞大使命的继承。而佳乃线的故事就是讲述两人如何从过去的束缚中解放,并开始一种平常的幸福的过程。

佳乃:“如果······如果可以使用魔法的话······我想见到妈妈······然后向她道歉······说很多很多

在这里起作用的就是“丝带”。圣因为害怕佳乃割腕而将丝带系在佳乃手上的, 并告知她长大前不解开就可以使用魔法,就此佳乃怀抱着使用魔法与母亲相遇的心愿平安生活了十多年。圣在双亲逝世后逐渐承担起母亲的角色,满足妹妹任性的要求甚至显得有些溺爱,原因就是在于,圣想要用亲情,用一种寻常的幸福来对抗这随时可能夺走她妹妹的不明鬼魂——即用“丝带”这一大地的束缚、普通幸福的存在去对抗“羽毛”这彼方的存在。

第三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种针锋相对:

白穗的怨念想要占据、带走佳乃
圣怒斥并强调了与佳乃的关系性

在佳乃与母亲道谢的场景里,当母亲邀请佳乃和她一起走时,佳乃提到圣、土豆、往人都在等着她,所以不能就此和母亲一起离开,紧接着真挚地向母亲表达了谢意。接着母亲说道:

佳乃,你是没有翅膀的,所以就在那里寻找你的幸福吧!

于是完成心愿的佳乃践行了母亲的这个祝福,确认了自己存在于大地上的事实,放弃了指向天空的思绪,从过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游戏里,当事件结束之后,佳乃这样对往人说道:

佳乃:“我也真的会使用魔法哦”
发出了布条摩擦的声音。佳乃解下了丝带,系在了我手上,用力地打了个结。
佳乃:“这样就好了。就会非常喜欢这个小镇的,这样的话就会愿意一直留在这里,就会把天空里的女孩子的事全部忘掉,这样的话······”
佳乃:“不行吗·······”
往人:“那个魔法,早就实现了。”

于是这里的丝带也成为了象征着普通幸福——一般恋爱的存在,往人也放弃了向上的思绪,不再追寻天空少女,而是选择和佳乃发展一种横向的方向性,即达成恋爱游戏中最常见的普通幸福结局。

然而肯定会有玩家观众思考这种结局的合理性,即让往人放弃向上的思绪是正当的吗?人偶师们难道不是为了拯救天空少女而一代又一代不断传承法术和人偶吗?这种放弃了使命而选择“普通幸福”的行为是被允许的吗?为了解答这样的疑问,我们在佳乃线中会发现对“魔法”意义的探讨:

在看过往人的人偶戏后,佳乃感到些许迷惑,发出了“魔法是为什么而存在”的疑问。而往人回答道,人偶戏是为生计而产生的,自己也从没考虑过法力一代代传承到自己的意义。于是,佳乃就自问自答道:“魔法,是为了让人幸福而存在的。”这一答复即是对往人的使命所作新的定义——不用再去考虑各种束缚,只要寻求幸福就行了。

那往人自己又是如何评价自己拯救了佳乃而耗尽法力的行动的呢?结局里,作为拯救佳乃的代价往人失去了法力,他这样想:“本来就是为了那种事情而使用的力量”,“我的魔法说不定已经达到了目的”。显然,在佳乃线结局里,佳乃与往人都对自己的结局感到满意,因为两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们回溯到人偶师的上一代,考察往人母亲对幼年往人所讲的话:

「我一直都在旅行着。」
「寻找在天空的少女的旅行。」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的母亲一直都是这样。」
「然後大家都遇到了那孩子。」
「都有了十分悲伤的回忆…」
「可是,往人。」
「我不会强求你跟我们一样的。」
「你要找到自己的幸福。」
「因为人是为了找到自己幸福而活下去的。」
·······
「你将会完全忘记我现在所说的话。」
「这也是我所继承的『力量』之一。」(注:往人的记忆被母亲封印,只有进入观铃线才会解封
「如果你回想不起来的话,我们的愿望就到此为止。」
「原本这是不会被允许的。」
「但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的憧憬,请原谅我的任性吧」
「我想要你用自己的意志来决定你要走的路…」
她将人偶放在我的手上。
「从现在看开始这就是你的东西了。」
「要怎么用它都是你的自由。」
「看是要只为了赚钱连操作它也可以。」
「停止旅行也可以,丢掉人偶也无妨。」
「要忘记在天空的少女来活下去也可以。」
·······

人偶师一族的使命是宏大、沉重而悲壮的,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想让儿子不再承受这种命运而是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去拥有平凡的幸福(与神奈的母亲何其相像),这种想法应该也没有人忍心指责吧。于是我们看到,在佳乃线,往人与佳乃作为平凡的一对情侣生活了下去,没有沉重的使命的负担,没有永远变成乌鸦神形俱灭的悲惨结局,只有日常生活中轻松愉快的点点滴滴。往人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选择了佳乃,选择了平凡生活的道路,彻底放下了寻找天空少女的使命,收获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背负了非人夙愿的人偶师一族,在经历了这千年痛苦的往复轮回之后,终于能够回归到作为常人的命运里去了,而承受如此残酷命运的家族不会再一次诞生在这大地上了。

人偶师一族因为往人的选择脱离了锁链,作为代价天空中的少女将永生永世囚禁于噩梦的牢笼之中,转生者们孤独早夭的轮回将永久持续下去,而这将是另外一个不再为人所知道的故事了。


美凪线:从梦中醒来,怀抱幸福的记忆前行

远野家里挂着一幅有着纯白羽翼少女的画,而幼年的美凪一直认为那就是神明。母亲怀孕后,美凪向着画像祈愿有一个妹妹,然而当母亲分娩时却发生了危险的妊娠毒血症。美凪以为是妹妹在使母亲受苦,于是跑去能清楚看到星星的车站许愿不要让妹妹带走母亲,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怨恨。结果是母亲平安出院了,但作为妹妹的小满没能出生。

而母亲流产之后由于过度悲伤陷入幻想,把美凪当做小满来对待,父亲也因此和母亲离婚并离开了,这个家庭就此破碎。美凪认为一定是自己那晚的恨意使妹妹未能出世,因此自责不已的她自愿留下做为母亲梦的碎片。为了看到母亲的笑容,美凪扮演着“小满”的角色,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存在,渐渐变得不会笑了。

然而美凪当时“想要一个妹妹”的愿望确实传达到了天空之少女那里,未能出生的小满灵魂亦希望安抚寂寞的美凪。于是借助着天空之少女的一片羽毛,小满以记忆之身来到了这个世界,同时她也希望能够给悲伤的天空之少女带回一些幸福的记忆。就这样,小满出现在了车站并与美凪成为了好朋友,而美凪也发现能够在叫作“小满”的这个女孩子面前做回自己了。就在小满出现的那天晚上,那幅羽翼少女的画像却消失了。

然而由于美凪母亲突然想起小满的流产,忘记了美凪的存在,美凪失去了她多年来在这个家中生活的立场和自己存在的理由。在往人的帮助下,美凪鼓起勇气回到了家中,并让母亲彻底从梦中醒来,美凪找回了自己的归宿。

接下来该让美凪从梦中醒来了。美凪其实一直都明白,小满只是由自身愿望所诞生的梦的存在,总有一天要迎来离别。然而明知如此的美凪依然沉浸于和小满、往人三人的幸福生活中,并希望这种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离别是不可避免的,而拖得越久只会越发难舍,从而让幸福的记忆再次染上悲伤。为了让美凪接受现实,小满决定回归天上。

在往人的几番努力下,美凪终于接受了事实,在小满见过母亲感受到亲情的温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回忆之后,小满与两人作下了约定:美凪要一直笑着活下去,往人要继续去寻找天空少女,小满先行一步,将与两人在一起的幸福的回忆带回天空。小满走了,晚霞之下是美丽而平静的海面(凪:海面风平浪静)。

三人在一起的回忆如同烟花一般短暂,却因绚烂而长存心中

美凪收到了父亲的来信,前往另一个小镇,那里等待着她的是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美凪将开始新的生活;往人则再次确认了寻找天空少女的意志,为了遵守和小满的约定,离开了这个小镇继续踏上了旅途。

美凪线中,这几种关键意象频繁出现,以下描述都是动画或游戏里描述的原话:

烟花——“烟花有意义吗?一瞬间迸射后消失,看到的仅仅是虚幻”;
星星——“星星…是天亮后便必须消逝的事物”
肥皂泡——“里面什么都没有,像天空一样”,“明知道它总会破掉消逝,还是目送着飞上天空”
梦——“分别每日都在进行,和总有一天要醒来的梦有什么差别呢?所以才想知道梦结束的时候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

从以上的几个意象中我们可以归结出美凪线的核心探讨: 对于必然消逝的,只在瞬间闪耀的幸福,该抱有什么样的态度? 是死死抓住不放,终日沉迷其中从而停滞不前,还是鼓起勇气面对,将这幸福的回忆化作前行的动力?

游戏里,我们可以看到沉浸于梦幻中的三重映射:第一重是美凪母亲生活在小满出生的幻想里;第二重是美凪起初拒绝醒来,想一直活在与小满、往人三人在一起的幸福梦幻中;第三重则是往人自己本身也沉浸于和美凪、小满三人一起的快乐时光,在游戏里,往人有思考过自己旅行意义,思考过这短暂幸福的意义——“这是一场连是否有终点都无法确认的,寻求悲伤的旅途、寻求悲伤少女面容的征程。这旅途中是不应有快乐的,这种快乐不是期望只是单纯的偶然。”

我们是很容易判断出游戏本身对这种沉溺是有着批判态度的(后面观铃线将会再次提到这种沉溺与批判)。美凪母亲的沉溺使得原来圆满的家庭支离破碎,大女儿美凪也因此失去了安身立命之所,失去了对自己的身份认同——这里的批判是显而易见的;而关于美凪和往人的沉溺,就必须要结合美凪的Normal End——“梦现”结局来看。在游戏里如果玩家一味选择偏向美凪的选项,导致往人与美凪的关系过于亲密,美凪就会在家门前选择和往人一同旅行从而逃离这个小镇,这时小满将直接消失,不会有好好的告别。美凪选择和往人私奔,等在她面前的是一场既苦又甜的梦。

往人也给予了美凪自由选择的权利

尽管这个结局中两人似乎达成了一般意义上的恋爱,但玩家的心里却并不好受,因为美凪拒绝了一切与她相关的现实的回忆。用游戏原文来形容就是“回不了天空与大地,只能一直徘徊”,如果我们把“天空”理解成与小满有关的回忆,“大地”是与母亲有关的回忆,那么拒绝了两者的美凪就成为了和国崎往人一样如无根草的流浪者,和往人一起逃离这个城镇的选择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我们再扩展一点,会发现游戏的三线里都存在着“天空”与“大地”的对立统一结构——属于“天空”的佳乃母亲/白穗、小满、神奈,和属于“大地”的雾岛圣、美凪母亲、神尾晴子。而主人公们将不断在“天空”所象征的幻想、过去、消逝与“大地”所象征的实在、现在、身旁两者之间徘徊,并被两者不断的对抗、消融、转化、渗透所影响。

“每一颗星星上都住着神明,他们守护着我们,还将净化凝视星星之人的灵魂。”

我们再回过头来考虑美凪的这个Normal End。似乎出于美凪线后半部分的作者麻枝准的恶意,尽管玩家操控的往人最后得以和美凪在一起,玩家却不会不自问:沉溺于和美凪的关系就会迎来这样一个“坏”结局吗?拒绝与处于痛苦中的母亲相认、让美凪回归现实这一小满的愿望也被辜负,这么做的美凪是可以被接受、可以被原谅的吗?文本对美凪逃避一切的行为给出了确实的批判。在天台上,面对着低头哭泣的美凪,俯视着的国崎往人说出了整款《Air》游戏中最为严厉的话语:

你是一个无情的人,是个无情······而且懦弱的人·······连最后的目送都做不到······连看一下都不要吗······你却什么也做不到······我说的对吗?
别撒娇了!你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我能拯救些什么吗?你没能办到······连自己醒来也办不到,连回到自己的住所都做不到,所以最起码,从你自己的口中说出来吧(指离开小镇和往人在一起),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我做不到。

雨中悲泣着的美凪【连从梦中醒来都做不到······】

“人没有回忆是无法生活下去的,但是只有回忆也是无法生活下去的。” 小满的话语就体现出回忆的二元性了。如果沉溺其中,就会因为做着“醒不过来的梦”而“终有一天变成悲哀”,而沉溺其中的人也将停滞不前。相反,若是能坚强面对一切,明白不可挽回之物终将逝去,就会珍惜每一次的相遇并把回忆当做宝贵的财富。这是对待回忆积极的态度——尽管仍憧憬着曾经飞翔过的日子,但即使这样的日子已然逝去,装载着回忆的翅膀仍是在天空翱翔过的证明。

于是美凪线True End的最后,给出了人应有的生活方式,即把一切离别与相遇全盘接受。不沉溺于幻梦,而是肯定今天、希冀明天,不断前进。这是小满给予美凪与往人的祝福,也是给予玩家的祝福:

就像这样,人会走过很多季节吧。相遇时的喜悦和离别时的寂寞
我们一边慈爱地拥抱着对方,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下一个季节
一边看着沉静的夕阳,一边对着今天微笑,而向着明天寄托着重要的梦
这样做我们就能向前看,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生活下去。

(请注意这里的全盘接受,在观铃线中有着更加残酷的意义,即将苦难、空虚、无意义都全盘接受。显然,在观铃线中对美凪线的这一主题进行了拔高。)

我们再从结构上给美凪线的两个结局分个类。Normal End里两人一起离开小镇,实现了一般意义上的恋爱关系,显然是一种横向的方向性。而True End中虽然前半部往人有着与美凪、小满在一起的横向关系性,但在与两人度过短暂的幸福时光后之后,往人确认了自己寻找天空少女的意志,继续踏上了旅程,这里的往人又回归到了向上的方向性上。为什么要在支线里提到这几种方向性呢?向下的方向性是什么呢?这些方向性又是怎样帮助我们了解《Air》隐藏的故事呢?我们必须要回归到故事的源头——柳也、里叶与神奈的那一代进行梳理。


被隐藏的故事:未能实现的愿望,摇摇欲坠的传承

以下先是summer篇的概要,适当补充了游戏里的细节。

作为无赖汉的柳也(从他轻浮的举止也看得出来),靠着走运谋得了一官半职,当上了翼人的守卫。在这战乱年代里,一切都以自我利益为中心。因此为防下属或上司的背叛,柳也在翼人居所墙上做手脚,早早做好了逃跑活命的准备。

出乎柳也意料的是,要守卫的翼人神奈看起来和平常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除了那一对翅膀。在周围人都因翼人不详的传言而冷落孤立神奈的情况下,只有柳也将神奈当成一个普通小女孩来对待,神奈也因此变得开朗起来。在和神奈相处的短暂几个月,柳也被神奈的天真所感染,心灵也发生了些许改变。

除了搞笑以外,柳也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荒诞不经的比喻?很大程度源于他自身也是孤儿没有体验过亲情,且生于乱世,对人间的恶事(比喻里的忍冻、挨饿、濒死、落魄、放逐、拐跑、色狼)早已习以为常了
所以当他说出这个正常的比喻时,已经肯定了和里叶神奈的生活带给了他真正的亲情,改变了他的心灵

然而,柳也渐渐发现了事实:神奈其实是被软禁于此,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母亲。柳也在神奈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相似——都是从幼时起便孤身一人,只是在最近相遇彼此后才感受到些许家族的幸福。为了将神奈从这囚笼中拯救出来,实现她见到母亲的愿望,柳也决定与里叶、神奈一起逃亡。

逃亡当日晚上,关东的雇佣兵团偷袭了翼人居所,三人被包围。柳也以自身为诱饵设计引开敌人,看到柳也被追赶的神奈痛苦得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追上柳也。可她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幕:柳也背弃了放过敌人的保证,不理睬其求饶,一心要夺走对方的性命,这使神奈怒不可遏,她觉得看错了柳也。神奈斥责了柳也并下令以后不许杀生。这是乱世里饱受摧残的残酷之心与不谙世事的纯洁之心的冲突。而神奈是指引柳也从市侩无赖向一个真正高尚护卫转变的明灯。对于柳也来说,神奈是他心中的道德戒律。

经过长途跋涉三人终于来到高野山——关押神奈母亲的地方。三人在结界内遭遇了武者法师,柳也在战斗中因遵守不杀生的戒律导致后背受创,这使得神奈十分自责,为之后悲伤的梦埋下伏笔。在救出母亲之后,神奈还没和母亲好好诉说思念便永远分离了。神奈的母亲八百比丘尼是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下的,因为她自己深切希望翼人的命运能被终结。然而她没有料到,神奈不顾一切拥抱了临终的母亲,使得诅咒传染给神奈。母亲不得已将承载翼人命运与力量的远古祝词传授给神奈,这也是之后神奈飞行和操控风的能力来源。

三人在被包围之后,在树下相互倾诉着最后的祈愿——一起生活在温暖的海边,在祭火旁跳着忘记尘世烦恼的舞蹈,望着升腾的火焰将人们幸福的祈愿带向天空······然而这一切都是梦,神奈现在力求实现的愿望,就是让柳也与里叶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这也是她最后的命令。神奈以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飞了起来,仿佛要将无法实现的愿望带向天空。残酷的兵卒射出锋利的箭矢撕裂了神奈的肉体,无情的法师设下折磨的诅咒碾碎了神奈的心灵,就此神奈的灵魂被囚禁于天空之中不得超生。

“像那样欢声起舞,世间的烦恼就会消除了。不仅如此,大家还相信着,愿望一定可以传达到天上。”
里叶挡住了要追出去的柳也,因为希望柳也活下去是神奈发自内心的愿望

失去了神奈的柳也一度想化作杀人的恶鬼,在里叶的劝阻下勉强放下了刀刃。
里叶:“看到变成了恶鬼的柳也大人,神奈大人会高兴吗?”
柳也:“神奈已经不在了······”
里叶:“可柳也大人还在这里!
里叶:“神奈大人的愿望实现了,柳也大人确实还活着!”
······
里叶(抓着刀刃):“请你发誓。请你不要白白浪费你的生命,直到生命最后的最后,也要为神奈大人尽力!”
······
柳也:“我知道了。我的生命就先交给你了。”
······
里叶:“太好了······我也和神奈大人一样······没有柳叶大人······也无法继续活下去······”

之后柳也与里叶打听消息得知,进攻高野山的是朝廷的军队,目的是毁灭翼人统一人们的信仰,而高野山的法师为了防止翼人脱离控制宁死也要诅咒翼人(背景是日本历史上的高野山雷击事件)。而里叶和柳也找到了以前庇护过翼人的寺庙,开始在那里寻找解救神奈灵魂的方法。

面对翼人广袤无垠的心灵,学会招魂法术的里叶用尽力量只能窥探到一角,然而这一角也充满了绝望——神奈的灵魂不断做着柳也死去、自身孤单一人的噩梦。然而没有拯救神奈的办法,就算有,也至少要等到封术解开以后——那也需要等待百年,可柳也因为诅咒的缘故只剩一年的寿命了······里叶建议柳也与她留下孩子来传承拯救翼人的意志和所必须的法力,当然也包含她的一点私心——里叶将孤独地活下来静待余生,所以希望柳也至少能留给她遗物······

里叶:“为什么柳也大人非死不可?为什么神奈大人非要受苦不可?为什么只有我······非要自己一人活下来不可······” 相比于逝者,里叶继承的是更为艰巨的生者的任务

一年时光飞逝而过,这一年里,柳也将全部时间都用在里叶身上,过着平凡而幸福的夫妻生活。在临终之前,柳也想让里叶忘记自己、忘记神奈,让她与孩子幸福的活下去,而里叶则回答柳也和神奈将永远在她身边指引着她,从现在起,她永远的生活在幸福之中。在柳也肯定了自己与里叶的生活是幸福的之后,发出了“这才是我的妻子啊”的感叹,安然逝去,summer篇迎来了终结。从此,一场延续千年的追寻之旅拉开了序幕······

从神奈、柳也、里叶三人的关系中,我们也可以归结出方向性。神奈对于柳也来说是心灵的明灯,戒杀命令、施舍乞丐、回想往事等事件中神奈都展现出她纯粹的心灵与孩童般的视角,柳也也从无赖汉向真正的高尚的护卫改变。如《浮士德》的结尾所言“永恒之女性,引我等向上”,两人的关系比起恋爱更接近指引者与被指引者(《Air》中类似的关系有三对:神奈与柳也、往人母亲与往人、观铃与小空),我们可以将其归结为向上的关系。

而在柳也失去神奈之后为了拯救翼人灵魂而与里叶结合诞下子孙,就隐含着失去了向上方向性之后转而发展了横向的方向性。尽管最初柳也迟疑这么做的合理性,但在这一年里柳也努力将时间都拿来和里叶相处之后,他肯定了自己“过得幸福”,完成了神奈最后的命令“幸福地生活下去”。在生命的最后,柳也通过“这才是我的妻子啊”这句肺腑之言肯定了和里叶在一起的生活——即横向关系性这一普通幸福的实现方式绝非是一种逃避。(即是对佳乃线的回应)

柳也:“因此,我自己问自己,我努力了吗?我生活得幸福吗——之后我察觉了,那个答案从一开始,就在这里。”

而将意志传承给子孙下一代这一行为我们也很容易联想到一种“向下”的方向。这种向下的方向性有着这样的条件:一是自己亲身经历过极其痛楚之事,这种痛楚使得其一生都在为弥补这个遗憾而奔走。二是竭尽全力之后发觉到了自己的极限,于是决定将意志托付给下一代,但同时又给予了下一代自由选择的权利

我们通过柳也和往人母亲的话语就可以验证这种向下的方向性。柳也遇见神奈之后被深刻影响,失去神奈之后极度痛苦,竭尽全力却找不到任何办法,因为神奈的灵魂最起码需要一百年才能转世回到人间,此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极限:

神奈现在也在空中,然而我却没有翅膀。我已经时日无多了,而神奈要永远承受痛苦,在无止境的夏日中不断失去她所重视的东西。仰望天井,我感觉到被称为 “百年”的东西正无声地压迫着我

然而可悲的是,相较于作为集体记忆统合体的翼人来说,作为个体的人类面对时间是如此无能为力,区区“百年”便能抹杀一个人包括努力、痛楚、幸福、记忆等在内的所有存在痕迹。
两人的肉身在时间中殒灭,记忆也不能像翼人那样遗传给下一代,只能消逝于轮回之中。只有托付给后代的意志与血脉的力量能够穿越时空代替他们继续未能完成的旅行。

“没有翅膀”就意味着一种明确的界限,十分强力地区别开了人与翼人。“翼人是继承梦的种族,梦指的就是记忆。” 正是因为翼人这种继承上代所有记忆的传承方式,使人类误以为翼人是永生的(八百比丘尼的传说)。而与翼人不同,作为个体的人类是如此渺小而脆弱,记忆也将随着个体的死亡而永久的泯灭,这种情况下,人如何将记忆传承下去?先不说无尽漫长的岁月,仅仅是百年的时间,将有多少记忆湮没于时间的洪流中,又有多少记忆能通过亲子间口耳相传传承下来呢?况且,追寻翼人灵魂的任务很有可能耗尽人的一生却毫无进展,子孙又有什么义务放弃自己的生活去执行呢?正是出于以上的考虑,柳也在生命的最后,给予了里叶与孩子自由选择的权利:

就算忘记了也好······就算养育诞生了的孩子去寻求微小的幸福也好,去追寻只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也好······神奈也一定会原谅我们的,我会向神奈道歉的······那时候,就把我的书烧掉吧······忘记一切,只要能幸福就行了······就算忘记了神奈也没关系······连我也忘掉也无妨······

这里柳也的嘱托和往人母亲的话何其相似,我们再次来看这段话:

「我一直都在旅行着。」
「寻找在天空的少女的旅行。」
「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的母亲一直都是这样。」
「然後大家都遇到了那孩子。」
「都有了十分悲伤的回忆…」
「可是,往人。」
「我不会强求你跟我们一样的。」
「你要找到自己的幸福。」
「因为人是为了找到自己幸福而活下去的。」
·······
「如果你回想不起来的话,我们的愿望就到此为止。
「原本这是不会被允许的。」
「但作为一个普通的母亲的憧憬,请原谅我的任性吧」
「我想要你用自己的意志来决定你要走的路…」

显然,从柳也和往人母亲的话中可以窥视到,千年以来人偶师们每一代的传承靠的便是这种向下的方向性——经历痛楚、弥补遗憾、发觉极限、传承子代、最后赋予自由意志。

然而我们必须意识到这种传承并不显得理所当然,反而是如此摇摇欲坠。首先是来自外部的影响:朝廷下令修改所有有关翼人的文字,“将空作海、将鸟作鱼、将火作水”,将翼人的信息巧妙的隐藏起来。随着前几代人的逝去、《翼人传》的失传,人偶师后代们将面对一个模糊不清的目标。以至传到往人母亲这一代,人偶师们只记得“寻找天空中的少女”这一模糊的表述,关于其原因、目的、方法将一概不知。除了不利的客观条件外,主观上人偶师们似乎也没有像柳也、里叶那样强烈的动机去拯救翼人,因为他们也有着自己的生活,也被赋予了“自由意志”,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选择脱离这条道路开始新生活。那这些人为什么能够甘愿对一个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目标奉献上自己的一生?在从古至今的传承之旅中,不知多少人偶师们荒废了一生也没有找到丝毫的办法,这种看似摇摇欲坠、轻易就会断绝的传承为什么能够延续下来?

答案就在往人母亲所说的话语中——“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的母亲一直都是这样。然后大家都遇到了那孩子,都有了十分悲伤的回忆。”人偶师先辈们的经历就如同片首曲《鸟の诗》的首尾段歌词一般不断轮回反复着:

我们目送消散而去的航迹云
由于太过耀眼而避开了 不管何时都这样懦弱着
从那一天开始什么都不曾改变过
始终都难以再一成不变下去了
你我惋惜不已,黯然放手

往人母亲:“两个人的心靠近的话,两个人都会病倒,两个人都无法得救。所以那个女孩说了:‘离开我······’她是个善良并且坚强的孩子,也正因此我才能活下来,但是,那孩子却······”

我们可以知晓了,在时间的长河中已经有过无数的往人和观铃了。每一代人偶师都被亲代的赋予了自由选择的权利,每一代的人偶师都遇到了翼人的转世,却每一代都没能拯救,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放手”。每一代都在经历如此深切的痛楚之后,把余生奉献于拯救天空少女的使命,每一代都在自己衰弱之前,将力量与未能实现的愿望注入进人偶,并赋予了下一代自由选择的权利。然后又是一段新的轮回······又是一代的痛楚与遗憾······每一代、每一代都是如此······

我们结合之前佳乃线、美凪线和分析出的三个方向性,就能得出《Air》这被隐藏的一千年来完整的故事图景:人偶师们在整整千年的人生轮回流转之中,有的人放弃了使命选择了平凡的幸福(佳乃线Good End),有的人在旅行的中途与心意相通之人共度一瞬间的幸福便再度启程(美凪线True End),但总有这么一脉通过摇摇欲坠的传承延续下来——相遇天空少女却又失去,在遭受极度痛楚之后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奉献给了拯救的使命,在达到了自己的极限之后将使命连同自由选择的权利一起托付于后代,自身则将法力注入人偶而消失,化作众多未能实现的愿望中的一个,静候被解放的那天到来,或是就此陷入永恒的沉默。

在详解了两条支线与千年前的故事之后,我们对整个《Air》的故事有了一定的把握,剩下的就是最为重要的神尾观铃的主线。我们考察佳乃线、美凪线、观铃线的结局,会发现随着“向上”倾向递增,往人所付出的代价也是递增的——在佳乃线扎根于大地收获长久的幸福;在美凪线仅度过了短暂幸福时光后又开始漂泊;在观铃线则变成了一只乌鸦,爱人最终也死去。单从结局来看,似乎越是深入“向上”的方向、越是接近故事的核心,结果显得愈加悲惨。这种“不放手”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样的“觉悟”?作为这段千年旅程的结尾,观铃与往人的故事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这条线又传递给我们什么样的隐藏的信息?


隐藏的meta元素:腾飞的觉悟与意志,传递给玩家/观众的接力棒

meta,直译为后设、元,在现代文本中通常指强调文本虚构性、使观者意识到叙述是虚构的一种手法。meta游戏通常表现为打破次元壁,让角色和玩家直接进行交流的游戏。显然,《Air》里并没有出现明显的meta元素,即角色与玩家/观众并没有直接进行对话,但当我们考察《Air》中的视点变换——即视点从往人转到小空再转到岸边小孩时,我们能够发现一种诱导玩家深入故事,亲历一场自省与拷问,再带着勇气回归现实的过程。

《Air》的结构在美少女游戏中实属于比较奇特的。作为绝对的男主人公、玩家在游戏中化身的国崎往人,竟在游戏的中途就退场了,然后插入了一段千年前的起源,但是这些信息却没有被游戏中的任何角色得知。接着我们看到我们的男主人公化作了一只没有办法干涉游戏内世界的乌鸦,基本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完而不是“玩”完了整部游戏。相信许多玩家和观众在玩完看完之后会有这样的疑问:不能安排让往人和晴子一起努力拯救观铃吗?这样就算无法拯救观铃,最起码往人还是能够以人的形态生存下去,为什么要用乌鸦视角来看游戏呢?

一般来说,正常向的Galgame的结构是: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发展关系——男主人公得知女主人公创伤——男主人公收集信息——男主人公解决问题——幸福生活在一起。然而在《Air》的故事中,收集信息和解决问题这两个环节却被刻意阻断了:观铃的病的原因——千年翼人灵魂的轮回,没有被游戏里的人物得知,不知道原因自然无法找到解决之法;可以干涉游戏世界的男主人公往人则被剥夺了传达心意的能力,被转生为只能旁观一切的第三视角乌鸦。这样一来,只有玩家/观众得知了信息,却又失去了向游戏内投射心意的媒介(国崎往人),我们的视点被一下子拉远,从全能的“参与者”一下子变成了无能为力的“旁观者”。《Air》比起同类型催泪向作品让人更感到“堵”的缘故,大概就在于作为玩家/观众的这种“全知无能”感吧。

而且,在进入乌鸦视角之后,伴随而来的是自省与拷问。在air篇的开始,当观铃在路旁询问小空是否跟上来的时候,会有“追上女孩子”与“留在原地”的选项。如果选择了“留在原地”的选项,小空就会回到令人心安的“妈妈”身边,然后游戏将回到标题画面,也就是说不选择和观铃一起走的选项,air篇就无法开始。

这与往人母亲要带走往人时的话形成了对照。往人从小在寺庙里长大,一天母亲突然出现并带着他旅行了一个月。在旅行的末尾,母亲也是这样问着懵懂的幼年往人:

「我要走了。」
………。
「往人要…留在这里吗?
………。
「还是要…和我一起走?
「要一起走吗?」
我答应地点了点头。
年少的我,
什么也不懂的我跟着母亲的后面走了。

与小空一样,跟上来的往人,“什么也不懂的”往人,就这样在无言中被卷入这场千年的接力,承受了一份宏大而沉重的使命。

两者就像指引者与被指引者的关系,母亲教给往人的是人偶戏的意义——带给人们欢笑。从这个意义上说,人偶师们乃是翼人的使徒,在翼人消逝了的世界里继承着翼人的使命——“传播幸福,将无限的恩惠给予陆海空所有的生命”

再说回air篇的开始,当玩家选择了“追上女孩子”的选项后,这时的观铃将再一次地询问:

声音:要和我一起走吗?
乌鸦:······
声音:你跟过来就是说要跟着我吧?
乌鸦:······
声音:做好觉悟了吗?
乌鸦:······
声音:那么,我们就一起走吧!

只有当我们阅读完《Air》的故事,才能明白这里的“觉悟”是多么沉重而令人战栗,因为接下来我们将一路陪伴观铃,一窥她平日里的孤独到遇见往人的快乐,将目睹晴子是如何努力去寻回母女情来带给观铃幸福,我们将见证她整个衰弱、痛苦、失忆至死亡的过程。在这里,游戏的文本提醒着我们是否要阅读这个故事,是否做好了接近故事核心的准备,是否放弃逃回到温暖的“妈妈”身边的机会。而随着“做好了觉悟”这句战栗之言,我们将和小空的视点同化,被无言地卷入到故事的奔流之中。这里的反问可谓是为了将玩家拽入故事之中而做出的周到准备。

以小空的视点来看,故事有着一主一副两条线索。主线毫无疑问是观铃与晴子的母女之情,副线则是动画里所省略的小空的飞翔。而这乃是《Air》故事的另一核心所在,我们必须要弄明白小空从最初无法飞翔、恐惧飞翔,到最后终于翱翔于蓝天所承载的意义

游戏对此明显作了强调:三位女主角都对小空谈及了飞行。小空在学校偶遇了佳乃与美凪,即使在这短暂的相遇时间里,她们的主要对话都是不断地提醒着小空让它学会飞行。

佳乃:“你现在虽然还不能飞,但只要肯努力总有一天会飞起来的。所以,你也要努力地练习飞翔哦。”
美凪:“那就加油吧,总有一天会靠着那翅膀飞起来的。”

而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观铃更是数次谈到了飞翔的话题,并两次专门来到神社前的空地,身体力行试图教授小空飞行。我们能从这些言行中感受到稍许微妙的意图:

观铃:你不能一直在我身边,等你长大后是要于天空中飞翔的。只有现在可以留在我身边哟,来练习飞翔吧,为了那一天的到来。
······
在这片天空飞翔的那一天总会来的,那个时候,不用管我也没关系的
······
暑假才刚开始,时间我们还有的是呢。我会努力做作业的,所以呢,小空也要努力飞起来呢。

观铃正“吧嗒吧嗒像个傻瓜似的挥着手”
又是一对指引者与被指引者——观铃将要用她的行为(不止是飞行的动作,还有之后忍受痛苦直到抵达终点的过程)教导小空飞翔的意义

了解整个剧情之后,我们会发现观铃的话正暗示着她对小空的陪伴只是暂时的,两者将完成各自的“作业”,观铃终将与小空分离(而且之后我们知道将分离两者的是不可逾越的死亡)。那么小空是怎么想的?做好了分别的准备吗?具备了飞翔的勇气吗?或者说,做好了这种“觉悟”吗?

至少在短暂变回人形之前,小空并没有表现出觉悟。它只觉得呆在观铃的肩膀上很安心——“可我并不想翱翔于天空,就算是走着也可以去向任何地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能在这个地方(观铃的肩上)静静地呆着就足够了”。往人许下的愿望是“只想呆在观铃身边,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天”,但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抵达“谁也没有到达过的终点”是需要更高觉悟的。游戏里甚至用了一个小插曲来表达不能沉溺于这种安稳的关系:观铃用吸尘器打扫房间,命令小空离开她身边,可小空还是想粘着她,以致差点被吸入了吸尘器。经此一劫的小空得出结论——“不管多么想要在她身边,总有时候是无法做到的。”

“不管多么想要在她身边,总有时候是无法做到的。”

小空的思想与行为很容易让我们想起之前美凪线提及的“沉溺于短暂易逝的幸福”,而我们也知道这种沉溺将会使人停止前进的脚步;而在观铃带领小空练习飞行时,在试图飞翔的瞬间小空回想起了自己作为人的记忆片段,意识到了这样下去自己(往人)将会消失,感到恐惧的小空“连一步也迈不出去”,变得停滞不前

作为屏幕前的玩家来说,我们自然希望观铃平凡而快乐的生活能够永久持续下去,不希望再迎来观铃病倒往人消失的结局了,因此小空“不希望再回想这些事情”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小空若是不选择努力“追思过往的日子”,而是沉浸在陪伴观铃的满足感中幸福地睡去,就将迎来整个《Air》游戏中最无力、最为嘲讽、最饱含恶意的结局——休息End。不久后一天,小空突然意识到幸福的日子已经结束:

突然间,这一天就这么来了。幸福的每一天,我意识到已经结束了。
我要回去,回到她身边。只要她在的话,只要她在,其他的都不要,我就是幸福的了。
观铃:【不管醒来几次都一样啊,一直都是相同的风景,不管经过多少时间,谁也不会到来的房间】
之后她就一直在哭泣,但是我除了呆在她身边,其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观铃:【睡吧,就算不醒来也没有关系,很快就再也不会给人添麻烦了。对不起,往人,再见了,妈妈······】
到了第二天,她也没有醒过来······醒来也只是呆呆地看着周围的空间,然后再次入睡,如此反复。
我依然除了一直呆在她身边以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然后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了,和迄今为止不同,她看样子好像非常的痛苦。她没有隐藏痛苦,只是睁着眼睛。
观铃:【太难受了······但是如果就这样睡着了的话,那么就会结束了吧······】
她闭起了眼睛。
对我来说,什么都做不了。不久后她的呼吸开始平稳了,睡着了。
我就像平时一样静静坐在她身旁,她醒了的话就会抚摸我的吧。
这样想的话就安心了
下一次黎明的时候,就像平常一样,她醒来的那个黎明,我啄着她的脸颊,她没有醒来,好像她打算再睡一会儿。没有办法,我等待着。
抬头望去,那里是被围成了四角的天空,空中有着耀眼的阳光,阳光之下她和我散着步,一直,无论什么时候,现在只是······短暂的休息罢了

“睡吧,就算不醒来也没有关系······”

这个结局里,通过三个“什么也做不了”把这种无力感表达得淋漓极致,嘲讽着本应在游戏里无所不能的galgame玩家。不仅如此,我们还能感受到脚本家麻枝准倾注的满腔恶意:游戏世界外的玩家明明知道观铃再也不会醒来了,游戏内的小空却运用起了“精神胜利法”,面对着观铃的尸体表现得十分安心,甚至还幻想起下一次散步,把虚幻当作现实,并把眼前惨烈的现实视为幻想间隔的休息。如果我们考虑选择这个选项的玩家的视点,就能读出这个结局强烈的讽刺与批判意味:对于忘记自身职责、因现实残酷而沉溺于美少女或是各种幻想之人,终将在真正迎来惨痛现实时被彻底击垮;同时,这个结局还提醒着读档重开的玩家:《Air》并不仅仅是一款满足玩家数据库消费欲望的游戏,玩家在屏幕外希望长久陪伴观铃的愿望遭到严酷的拒绝。游戏本身则呈现出这样的意志:想要正确地走向故事的结局,抵达“终点”,必须要抛下舒适的幻想,做好迎接一切、承受一切的“觉悟”。

那么这种“觉悟”具体是指什么呢?晴子和小空的行动作出了表率。之前晴子压抑自己的感情,沉迷酒精之中颓废了数年。她的考虑是:如果和观铃产生了感情而被带走了,“只有惨兮兮过回原来的日子,连守护自己的生活都不可能了”——即晴子恐惧着失去观铃后的日子,害怕无法独自生活下去。这时候的晴子还没做好准备,只能依赖酒精逃避。在受到往人的诘问之后,晴子又自问:“在这种恐惧中我究竟度过了多少时光呢,这种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这种生活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晴子:“决定了,我要让她成为我的孩子,直接去橘的家里谈判!”

而随着“我已不想再胆怯下去了”这一肺腑之言,晴子不再恐惧于失去而是下定了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获得抚养权。这时的晴子终于鼓起了勇气迈出了新生活的第一步,而在橘家门口跪了十天的行为也确证了她有着足够强烈的决心与意愿。我们将其行为视作初步的觉悟。

对于小空来说,它也在产生初步的觉悟之后短暂变回了人形。小空以第三者的旁观视角,早早意识到即将发生往人消失、观铃病倒的结局:

我预感到了那两人的命运,感到稍许的悲哀······我想他们两人就是向着那天空一直前进着。我们知道现在要开始面临的悲哀,却无法躲避,只有等待着······两人开始向着某地前进,虽然不知道某地在何处,但两个人竭尽全力地向那里前进着,但结果还是到达不了

然而它失去了身体与记忆,失去了传达心意的渠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观铃不断衰弱。游戏里,在往人消失几天后,当观铃续上的生命力也要用尽时,乌鸦竭尽全力衔着人偶舞动,使衰弱至极的观铃笑了出来。小空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传达的事情,随着“我已不再迷茫”的坚定心意,小空一时恢复了人形,并将“前行到达终点”的意志传达给了观铃。

往人彰显了他的觉悟:“即使离开这里我也会向着那个目标走下去,即使不再是人,即使相隔很远,也会一直在一起。”
“你很坚强,一定可以到达我们两人的终点,谁也没到达过的终点”

晴子不再恐惧、迈出了新生活的第一步,小空不再迷茫、直面那即将来到的“终点”。我们把这样直面未来的勇气视作初步的觉悟。之所以是初步的,是因为在可期待的未来中他们最重要的人——观铃仍旧陪伴在身边。而在陪伴着观铃走向终点直到离世的过程中,随着人物所处环境的愈加残酷,人物也将展现出更高层的觉悟。

在夏日祭那天的神社里,晴子与观铃奋力地去拿之前丢掉的恐龙,游戏里是这样描述这段场面的(配图则是动画的):

晴子:“我们都努力到这个地步,结果还是一点回报都没有······”
“观铃依偎着晴子闭上了眼睛。观铃抱住了晴子,两人继续被雨水冲打着,晴子也闭上了眼睛。此间安静有如世界终焉之时。犹如这样下去的话一切都将会终结,就在这里的两人间终结。”
“它凝聚了众多人的思念,在那里等待着,为了实现这个世界的思念。” (我猜测正是因为这个玩偶里包含了众人的祈愿与思念,这才冲淡了诅咒使观铃一时恢复了记忆。)
“她们手牵着手,向什么都没有的眼前伸出手去,风刮掉了雨具,水打在她们身上,就算这样她们也拼命把手往前伸去。”

“向什么都没有的眼前伸出手去”就预示着她们如此努力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尽管晴子对此早有预感(她显然把往人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了),却仍然“拼命把手往前伸去”。这便显示出晴子的信念了:即使对未来的预估是一片空无——观铃死去、自己孤独一人,即使这样也要毫不畏惧、拼尽全力地抓住眼前幸福。

而在观铃离世后,橘敬介担心晴子是否“真正活着”,晴子说自己在幼儿园工作并答道:“想教给孩子们很多东西,把自己在这短暂的时光中所学到的传达给他们,我就是这样活着的。”接着,她又对小空袒露心声:“尽管我也花了很长时间,但我终于踏出了这一步,后边就会有很长很长的路,我会一直走下去的,一直追赶云彩。”这便是晴子的觉悟:接受预估成为了的现实。面对已然痛失爱女、不得不独自一人生存下去的残酷处境,她会继承观铃的坚强,乐观的生活下去,并把追求幸福的道路授予孩子们。

与此对应的,小空的觉悟是什么呢,它的飞翔象征了什么?要解答就必须要注意到游戏的一个细节,air篇的刚开始,小空曾看着沙滩上的男孩女孩迈步向前,感到翅膀在颤抖:

两个小小的身影沿着那条遥远得看不到尽头的道路,面对前面的事物毫不畏惧般走着,那个一定是我没有的东西,我感到翅膀在颤抖。

“那个一定是我没有的东西“”
“我感到翅膀在颤抖。

小空为什么会感到战栗?“没有的东西”又是指什么呢?我们再来看小空飞翔前的内心活动:

她已经不在大地上,而是在那片天空的彼岸。永无终结的世界,回到无限中的那位少女。我将踏上旅程······为了迎接新的开始,或许会是无尽的旅程。天空是无边无际的,我一直畏惧着的天空,尽管现在也很恐惧,但我想我是可以飞翔的,追逐着她那一天的背影······

我们要注意这一场景中的对比:渺小的乌鸦与“永无终结的世界”、“无尽的旅程”的对比,联系到其他场景里出现的人与翼人、人与时间、小孩子与无边海岸线的对比,我们就能理解《Air》的这些场景究竟为何令人动容:它描绘了人类永恒的境遇——人逐渐意识到一种远比他伟大的东西(时间、命运、或是世界之类的),在经历恐惧、挣扎、抉择后最终勇敢地面对它。这些就是人类的觉悟。

小空向我们展示了例子:在对旅程感到恐惧的同时怀抱勇气,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开始了“无尽的旅程”,这与结尾孩子们想去确认无比遥远的“海岸线另一边”的意志是相同的。小空在经历了《Air》的故事之后终于成长了,现在的它正处于孩子们开头所处的位置上,持有着之前所“没有的东西”——也就是最终使它飞起来的“觉悟”:即使察觉到个体在不见尽头的天与海面前渺如尘埃,即使知晓未来的道路充斥着不知尽头的苦难,在意识到这一切之后仍选择以崭新的、坚强勇毅的姿态竭尽全力去前进。这种无畏到近乎荒谬的勇气对于习惯“蹲在肩头”索求庇护、沉浸于虚幻舒适者来说是太过于“战栗”了,然而对于成长了的小空来说,持有这种勇气只是飞翔于无尽天空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更为艰难的旅程。

在游戏和动画的开头,都是一只乌鸦在天空飞翔的画面,接下来才会开始《Air》。这使整个故事呈现出首尾连接的轮回结构,说明故事是在不断行进、永无止歇的。
游戏的开头部分

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涉及到对结局的理解了。如岸边孩子出现的意义、诅咒是否解除等,游戏或动画里并没有给出明确解释,而是留下开放性的结尾。一些观众把结尾的孩子理解成柳也、往人与神奈或是观铃的转世,也有人认为仅仅是希望与新生的象征。而大多数观众比较认同诅咒已经解除,痛苦的轮回已然停止——因为似乎只有这样理解,观铃的努力才不会显得白费,结局才不会被悲哀淹没,而是看上去更偏向于一个带有遗憾的Good End

然而尽管《Air》是京都key改三作中最富神话气息的,但其剧情与核心却是三作中最为现实、最为决绝的:即使发生了时空逆转的大法术影响却有限、沉溺美好幻想的倾向被强烈批判。考察到作品的这种氛围性,我并不倾向将岸边孩子理解成任何人的转世,因为《Air》描述了人在其极限下的觉悟与行动,转世则破坏了人类作为个体“只有一次生命”的极限;同理,我认为诅咒轻易地解除也只是一种对结局过于乐观的美好期盼,因为小空才刚刚启程,“没有边际”、“无尽” 等形容词就体现出寻找神奈的旅途是何等的艰难了。

而我的理解是:结局不是“诅咒已除、接下来就是幸福生活了”的这种万事大吉的“完成时”,而应当是“进行时”的——诅咒能否去除、新的生活能否幸福是留给小空与孩子们去努力、去创造的。“迎接我们崭新的开始”一语并非是让不可捉摸的命运保证幸福必将到来,而是来源个体的自我保证:只要生命还在延续,勇敢追求幸福的道路就永远不会断绝。 因此,无论面前是什么样的未来,无论接下来将经历幸福还是苦难、分离还是相聚,小空和孩子们都会抱有这种觉悟前进,将一切都全盘接受。

如果是麻枝准“善良”的一面,他就会明写小空抵达了无尽旅程的终点,成功向神奈传达到了幸福的回忆并解除诅咒,甚至还能让往人和观铃转世在一起,就如同他笔下其他好结局一样发生了奇迹——如《Angel Beats》的“六十亿分之一的概率”、《Clannad》的“跨越了名为世界的距离我们才得以相见”。然而《Air》的气质却与《智代after》更类似,更多体现了麻枝准“残念”的一面,描写的是奇迹的失败与如何在这种残酷环境下开始新生活。尽管初期麻枝准文笔青涩、描写粗糙,我们仍能从整个故事的框架和走向中知晓,他对这部作品倾泻了不顾一切也要追求幸福的执念,如同融化的金属般炽热至极。

我们再试图解读结尾孩子出现的意义。我们考察往人、小空、孩子的视点:往人积极参与到故事之中,却只获得了故事的表层认识;小空的对故事影响较小,但对故事有较深认知(如往人视角里没展现的人物心理、伏笔等信息);小孩则对故事完全没有影响,但其最后的话语仿佛是知晓了前因后果的总结,完全俯瞰了整个故事。如果我们划分游戏内部世界与现实外部世界,这三者视点的变化完全就是玩家由内至外的体验的变化,过程中玩家经历了从第一视角的角色扮演,到第三视角的旁观,再到最后上帝视角的总结。那我们就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拥有玩家视点、记忆的孩子正象征着观看完《Air》故事的玩家本身,身边的女孩则是自己身边重要、需要守护的存在。当孩子向我们显露出觉悟时,玩家本身也会感同身受般有了手持接力棒继续前行的继承感。

通关之后界面才会出现孩子紧握着的手,不仅可以理解成“即使牺牲隐去也不放手”,也可把手理解为屏幕外的玩家。俯瞰过整个故事后,游戏里的觉悟似乎也被传递到了游戏外被屏幕前的玩家所继承。
牵手的标志同样出现在动画正片以外的ed结尾部分

而京都动画也意识到这些视点的变化与其效果,并在动画中作出了一些匠心独具的原创内容。第一话的结尾往人有这么一句原创台词:“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如繁星眨眼般短暂,又如无尽岁月般漫长的夏天的开始。”我们会意识到这句话的奇异之处——口吻仿佛是历经了整个故事后的总结。确实,只有当我们二周目回顾时,才能理解这句话是如何精准而诗意地概括了整个故事,这里的视点是专门为观众从高处俯视整个故事所设计的。

“一定······很浪漫吧······”
观铃的微笑,二周目以上的我们知晓将要发生些什么。

另一段原创场景是OVA天地篇的结尾。神奈梦到自己改变了模样,穿着奇怪的衣装,有母亲和善良的人们陪在身边感到十分幸福。

这里并没有出现具体的人物,只有几株摇曳的向日葵的画面。如果我们联系到观铃的故事,并注意到神尾家种植的向日葵以及只出现在op里手持向日葵的观铃,我们不禁会想象神奈做的是一个“不可能”的梦——梦到了千年之后的观铃,终于在众多善良人们的努力下获得了幸福。

紧接的画面是,神奈思母心切而练起了抛手包,远处的人们则为祈祷幸福围绕篝火尽情地舞蹈。这样的乐景却会使观众黯然神伤:因为此时我们已经观看完《Air》的故事了,知晓神奈与母亲团聚的祈愿绝不会实现——这种简单的幸福却因为人类的相互憎恶、相互残杀而被延宕了整整一千年。

而OVA里原创的兔子则与小空有着相似的功能:作为一个不影响故事的旁观者插入,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观众们的视点。在这个场景里,剧中人对命运的不自知与上帝视角的对比使得观众心生悲悯之感。我们会强烈希望能为剧中人做些什么,强烈地希望(用游戏和动画里的话来说就是)能把“心意”传达给神奈、观铃她们,却因次元壁的隔绝和剧情故意的设置而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命定的结局。

与兔子视点一同的观众就此望着三人走向了那不可更改的艰难命运
与孩子视点一同的观众,望着往人与观铃即将开始他们“残酷的日子”

那么在看完《Air》之后,我们难道只能呆呆望着主人公们、任由这种“无能为力感”侵染我们吗?并非如此,观铃和神奈已然给予了我们信息,尽管次元相隔,我们是有办法回应她们的“心意”的。在这之前,我们先需要探讨观铃/神奈受难的意义。

我们要意识到,剧中其他人是无法知晓观铃完成了怎样伟大的壮举的。对于往人和晴子来说,观铃只是罹患不明病症而早逝的孩子,而观铃这个个体也只是不幸被翼人灵魂抽中的牺牲品。对于观铃本人来说,她所受的苦难正如现实中的苦难一般毫无道理、毫无意义。

然而,即使知晓身处无意义的、残酷的永劫轮回中,观铃仍用微笑肯定了自身的存在。在最后的场景里,她的微笑向我们宣告了这样的结论:纵使命运给予了我们最残酷的日子,但我努力地抗争过,我的灵魂始终纯洁而善良,因此,我断定我是幸福的。“我是幸福的”,观铃如此总结她的一生,这神圣到令人颤栗的回答乃是回荡在《Air》故事尾声的最强音——它高踞一切意图击垮她的荒谬与苦难之上,通过肯定一切的方式使神奈的灵魂千年来第一次超越了痛苦而终的命运。在这个意义上,即使结尾神奈尚未得救,观铃的回答也真真正正拯救了故事的结局。

我们还可以借基督的形象来理解观铃/神奈的形象:他们都身具人和神的属性;都是作为无垢灵魂却因地上的纷争而死去(神奈);都提前预知到了死亡的到来,并有过动摇的时刻,但在接受之后都忍受住了极大的痛苦才死去;就连观铃最后的“抵达终点”一语,也与基督在十字架上最后的“It is finished.(成了)”是如此相似。观铃仿修女服样式的校服、十字架状的领针、神奈受难时十字构图的CG,甚至有日本网友推测观铃迎风舒展手臂的动作暗示了十字架与她的受难,这一切包含了诸多基督教元素。

基督受难的意义在于,他的信徒们以基督的言行作为榜样,从而获得了前行的勇气与力量。所以他们宣扬基督的血是为世人而流的,以此号召所有了解了基督事例的人们自愿跟随他。而观铃也以她对痛苦超越常人的忍耐、对幸福最为炽烈的追求与大海般包容一切的坚强,为身边的人树立起了榜样,晴子与小空便是被其所影响者。如果说观铃的受难存在意义,也只能是对于观看了这一悲剧的观者而言的——除了晴子和小空外,还有坐在屏幕前的观众们。 由于次元的阻隔,《Air》中的角色于我们而言,只是由脚本与设定所构成的虚拟的人偶罢了,他们不可能超脱媒介的限制强行向观众施以影响。这些人偶们努力地为我们上演了《Air》这场出色的人偶戏,我们也最终知晓了整款游戏/动画背后“驱动着人偶动起来”的意志——那就是如往人母亲所说的,为观者带去“幸福”与“祝福”。

对于晴子与小空来说,这段与观铃一起生活过的回忆便是观铃给予的祝福,晴子与小空的觉悟与行动正是对此作出的回应。在最后的场景里,观铃微笑着向孩子们挥手告别,我们也应当将其视作观铃对于观众们的祝福,这与神奈对兔子们的祝福是相同的。这祝福就是神奈以“星之记忆传承者”的身份命令柳也与里叶的,也就象征着这个变化无端却又充满慈爱的世界对我们渺小生灵所作下的、那句只能由命令式所表达的密语:“人啊,幸福地活下去!”

观铃祝福着彼岸的我们

游戏里晴子曾开玩笑道:“交给我的接力棒(指陪伴观铃的任务),难道一定要把它再交给谁吗?我难道不是最后一棒的跑者吗?”同样的,我们也能发现这样一种接力:承载着“祝福”的接力棒,从千年之前便开始其使命的传承,从神奈传向柳也与里叶,传向其子代,传向往人的母亲,传向国崎往人,传向神尾观铃,传向神尾晴子,传向小空,传向岸边孩子,最后传递到屏幕外的我们的手中。

“你也该走了,因为你有翅膀呀!对于我们没有翅膀的人来说,天空是永远遥不可及的。所以,你要飞起来呀,代替无法飞翔的我们,将我们的梦和愿望全部带回天空吧,那样的话我们一定可以平稳地生活下去!我有这种预感。”
这难道不是次元彼端的晴子对我们的“祝福”吗?让拥有自由意志的我们,代替无法自由飞翔的她们(即禁锢在故事里的角色们),在彼岸另一端世界中探求自己的幸福。(必须称赞京都这里的处理,将游戏中略带悲伤的BGM青空换成了激昂的鸟之诗)

对于拥有自由意志的我们来说,如何处置接力棒也由我们决定:我们自然可以忘记《Air》的故事,将这接力棒丢弃,选择继续沉浸溺死于各种虚幻之中。然而这就意味着小空忘却了飞翔,观铃的心意没有被传达到,她所受的苦难毫无意义,痛苦的轮回仍旧继续,神奈的灵魂将永远囚禁于故事之内无法解脱。如果我们选择了更艰难、更为“向上”,甚至是“没有尽头”的道路,那么观铃的祝福就将一直陪伴我们,我们只有效仿小空与孩子们的觉悟,在自己的世界——更为现实、更为残酷的三次元里充满勇气地追求幸福,才能回应这来自次元另一端的祝福,神奈的灵魂才能因幸福的传达而真正获得解脱。

“预备,咚!”——观铃抵达了她生命的接力赛的终点。从她手中接过接力棒的我们,面前是自己生命的崭新起点。我们将借助她的肩膀,勇敢地翱翔于无尽蓝天。

金句

  • 等待着他们的是残酷的岁月,等待着我们的却是新的开始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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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7-21

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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